2012年3月16日 星期五

相聲-台語的豆腐好吃嗎?


本圖引用自「表演工作坊」
  因為工作的關係,有幸參觀表演團體排練相聲。下班後還要課外活動,根本是要我的老命。但抱持著人類學的考察精神,還是乖乖報到。說是排練,其實比較接近上課。演員帶著稿,在舞台上抓語氣與語意。導演就在一旁針對內容做指導。我咧,就手肘抵桌,掌拖下巴,愛睏加減看,遇到好笑的內容,偶爾也捧場一下。把自己當局外人,安全無虞的偷窺,本來是一件很愜意的事。沒想到排練到新段時,老師說:「李不才,你來頂替一下什麼什麼位置。」

  靠北邊走,躺著也中槍大概就是這種狀況。平常愛臉蕭偉,偶爾也聽聽相聲,但真要上台演出,嚇得我褲底差點多一包。算了,年輕人臉嫩還可以說可愛,小有年紀還裝純情,就太噁心,硬著頭皮也只好下海。

  腳本頗有意思,說的是標準語言與口語之間的各種差異。突顯不同類型的口語-錯字訛用、火星文、同義反覆(廢話太多)-與標準用語的差異,藉此產生笑料。小小弟我被分到同意反覆的角色,但為了增加笑料,導演希望我用台灣狗蟻發音。他母親的,被強迫上台陪綁註:刑場殺頭也頗具劇場特色,舞台中央如果只有一個死刑犯,聲勢太小,不好看。因而需要幾個非死刑犯充場,只陪上場不殺頭,故曰陪綁,台詞原本就念的二二六六、坑坑疤疤。還要用台灣國語念,讓我更火大,一句話都過不了,只好放棄下台。

  小事一樁,何必浪費上班的打混時間,偷偷摸摸打這篇文章?就賭爛表演文化中,標準國語對台語的長期霸凌。台灣影劇有個特殊現象,凡是講台語的電視或電 影,不會出現講國語的人;講國語的節目,也別想看到方言。好像一個台灣島被攔腰劈成兩半,各有各的標準語言,入鄉就隨俗。如果在國語語境中越界,那麼出現 台語的橋段,不是甘草人物(《與龍共舞》中十一姑被吳敏配成本土阿桑、便是非文化焦點的群體兄弟、勞工兄弟、與兄弟象無關可是與林易增罕滿工威有關

  相聲既以口語作為表達利器,它對標準語與方言的差異便特別敏感。在大陸的相聲中,各地方言常成為表現內容。劉寶瑞的〈鬥法〉便是一個經典,透過對山東腔的模擬,塑造鮮活的角色形象。最具有藝術性,是侯寶林的〈北京話不是普通話〉, 透過輕鬆愉快的相聲內容,向觀眾詮釋各地方言的特色。這些演出中,方言不從屬於標準語,而是各為主體,呈現多元面貌。在台灣卻不是這麼回事,吃台語豆腐的 狀況屢見不鮮。就連相聲演員到中國表演,也要先來個兩句台語或台語歌,印證自己的台灣血統在台灣倒很講究中國文化,拒絕在地化。爆笑的是,被引用的內 容,往往阿撒布魯、烏魯木齊、不倫不類。



  此段由大陸最紅火的相聲演員郭德綱,與靠盤龍花瓶走紅的樊光耀,兩岸聯袂演出央視春晚。樊光耀近年的代表作是《光陰的故事》中的孫爸,但螢光幕前只是他 的副業,說唱藝術才是他的本行。這個段子中,兩人想各自提出本地特有的風俗段子,做為文化交流的體現。郭德剛便演出了北京叫賣,這是老段子,馬季〈賣布頭〉可稱此類經典;模仿不同小生意人的吆喝,呈現老北京市景。台灣的樊光耀呢?他先是來了一段「歹銅歹鐵拿來賣」,接著又唱了一段台語搖滾之父—黃克林的經典歌曲《倒退嚕》。 這可就大有問題了。三輪車的收音機,傳送收舊貨、修理紗窗、豬血糕、燒肉粽等,確實是台灣特有風俗,沒太大問題。但《倒退嚕》的歌詞頗不正經「碰啊你咧 碰啊,胡啊挖咧胡」打牌必唱,既有請神頌詞,也有歪歌我一直覺得,半夜騎車唱《倒退嚕》,大概會變成百鬼夜行,本質上就是阿薩布魯、烏魯木齊的怪誕物當然啦,如果硬要說成後現代的拼貼,我也不反對。這並不是說歌曲本身有什麼問題,而是演唱者所處的場合,與其所代表的背景為何?有必要在「中國中央電視台春節晚會」相聲演出中,唱非主流的台語歌曲,代表台灣?

  這幾年曝光率最高的相聲團體,大概就是相聲瓦舍了。他們的表演風格與傳統相聲距離較遠,以創新的體裁、表演形式從表演工作坊噱來的相聲劇打出口碑。內容常涉及政治諷刺與對中國近代史的諧擬(《戰國廁》),讓我這個尖酸刻薄的小人笑呵呵。但在霸凌台語的問題上,他們可說是不落人後、一馬當先。表演中的台語橋段,可用一個「俗」字總結;引發笑料、髒話、低層人物等,可以說好用、耐用、捨不得不用。

   有趣的是,相聲自民間起家,表演場所無非是茶館、人力市場、市集、天橋(底下說書的),往路口一站,說說唱唱就可以招攬客人。觀眾自然也是升斗小民。從 源頭說,它本是通俗現今相聲藝術化的成就之一,消滅相聲中的低俗段子,成為該表演的黑歷史。中國推動「文藝為廣大無產階級服務,應起教育之責」,為最大 助力。庶民娛樂的位置,被新型態的娛樂取代,自核心被迫至邊緣,自通俗而被束之高閣地藝術化。相聲移植到台灣,代表的是中原文化,正統的口語相對於 「我不說台語」,如此,戲用台語只能用「回甘」來形容,怎麼吃怎麼好吃,既可以做為笑料,有可以襯托國語雅正,何樂而不為?

  〈奴家正是王寶釧〉便是一個代表作。

請見影片1小時28

  薛平貴與王寶釧的故事,在台灣流傳,主要是歌仔戲的推廣。就算是不看歌仔戲的朋友,也一定聽過「我身騎白馬過三關」。不只在歌仔戲,京戲我討厭叫他「國劇」與其他地方戲曲亦有此本。相聲瓦舍在演出這個段子前,以老段〈戲劇與方言〉作為引子。這個段子在侯寶林的創作,是藉相聲引介地方戲曲與方言,一劇多賞,非常過癮 。雖仍有推廣普通話的政治正確,但對地方文化仍保持著認知與尊重的立場 。相聲瓦社的並未對本段作任何大變動,但接下來的演出,卻使這個老段子有的新意含。馮 翊剛開頭講戲講的跟真的一樣,將京戲中〈武家坡〉兩人一十八載重逢的典故,以及表演手法。到此為止,論述主題為京戲,格調仍是雅俗皆賞。但宋少卿一上台, 卻來個「哇身騎白馬過三關」,搭配似是而非、不三不四、不搭不七的身段,三分正經七分戲謔的唱腔,笑翻全場(笑三小)。他母親的,整段表演就被二分,前段 典雅,後段低俗。此後的表演就在兩人盡情褻玩台語與歌仔戲中下台一鞠躬。
  
  不同語言本沒有雅俗之分,是其承載的文化強勢與否,造成了這種差異。台灣光復後,國語作為新的標準語,對原有的語言體系(日語,與各種方言)有著不可避免的敵意。且語言統一為塑造族群認同的第一步,既有政治背書,它的正統性更是不可撼動。也因此,日語作為前代的移植的痕跡已經逐步消失,方言則轉入了次文化中。隨著政治解禁,對方言的控管不再明目張膽,但長期成果仍被完美保留,改以隱性的方式確立方言的次等地位。何況,台灣媒體的源頭來自黨政軍,為永續經營中原正統奠定良好的基礎。

   標準語與方言之間,本有文化認同的緊張關係。前幾年看侯孝賢導演的《悲情城市》,有段令我震撼的演出。時間為日據末期,高捷飾演的本省角頭,與唐山仔 (中國人)談判,中間竟然夾著翻譯。看這場戲前,我從沒想像過,方言與國語曾有溝通障礙。是隨著政治演變,兩者才被外力打開橋樑。此處揭示的,是使用不同 語言的族群,本屬不同的文化群體。在語言上吃人豆腐,就是文化歧視。

  整篇都在尻say吃人豆腐,結尾不妨來個和諧共演作為結尾,以平衡視聽 。廖峻與澎澎的脫口秀,便在標準語的溝通基礎,廖峻穿插台語,澎澎夾帶客語,製造文化差異的趣味性。比起愛吃人豆腐的相聲,登陸演出代表台灣,我還寧可看兩位可愛的前輩三聲道的懷舊演出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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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方言被吃豆腐的絕對不只是台語,甚至台語本身強調本土性,亦是吃其他族群的豆腐之舉。
 本文以之舉例,是因台語作為強勢的地方文化,與官方語言對著幹,題材最多,因此為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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