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8月1日 星期三

科幻電影-我們往哪裡去?




  科幻電影是李不才頗為喜愛的電影題材之一。原因很簡單:除了刺激眼球的燒錢動畫,科幻緊扣當代發展—1902年,第一部科幻電影《月球旅行記(A Trip To The Moon)在視覺上搶先人類登月;1927年《大都會》(Metropolis)有超級都市與機器人;1968年,當時一台電腦,約一台冰箱大小,同年電影《2001太空漫遊》(2001: A Space Odyssey)已出現具人工智能的超級電腦。科幻片就像超前的現代預言,它實行巫術的地點不在祭壇,在烏漆嘛黑的電影院   

  科技產品為科幻電影定調:飛行器(《火箭人》)太空船(《星際奇航》)、傳送裝置(《撕裂地平線》、《毀滅戰士》)、死光槍、光劍、雷射砲、移動要塞(《星際大戰2)、鋼鐵裝甲(《第九禁區》、《異形2)、時光機、機器人(《魔鬼終結者》、《機械公敵》)、人體改造(《攻殼機動隊》)、人造人(《銀翼殺手》)、超級電腦(《機械公敵》)、通訊器材、心靈探測(《關鍵報告》)等。這些素材可概略劃分為「時間」、「空間」、「人體改造」、「武力」、「勞動力」等五類。「勞動力」與「軍武」只是殖民侵略的未來版,這裡不多討論。比較有意思是「時間」、「空間」與「人體改造」,它們互相影響,彼此連結     

《回到未來》、《星際爭霸戰》、《攻殼機動隊》是李不才認為最能代表「時間」、
「空間」、「人體改造」的電影。坦白說,空間類多與外星殖民相關,對我較無吸引
力。「以人為本」的「人體改造」才是科幻精華:人飛升為神的妄想與反思

  
「科幻」不是自古有之的題材,也不是哪個小說家被榴槤K到。它的誕生背景在工業化、資本主義、宗教世俗化。先談談現代以前為什麼沒有科幻。在狹義定義中,十九世紀以後的藝術文本(文學、戲劇、繪畫),處理的題材與視角,才轉向人們生活的「當下」與「現實」。但這個時間觀是相當「現代」的產物—只有在「以人為本」的世俗觀出現後,「現實/當下」才成為被思考的對象在此以前,藝文的時空關係,不妨定位為巫術泛靈   
  
一神教的時間軸,完美體現在但丁(Dante Alighieri)巨作
《神曲》(Divina Commedia)。但丁將聖經、神話、歷史、
現世,鎔鑄於天堂、煉獄、地獄之中,每個人都在
面有個位置,等待最終審判。圖為Gustave Dore

  一神教所設計的世界/時間軸有終點站—末日審判死者復活,依其功過分發至天堂或地獄,從此不再有人間。人間事物不過是審判的評審標準,我們死去亦如睡眠,並等待甦醒。在「世界終點」的時間觀,人類不論進步發展或者退化,都是邁向終點的一步,並無差別。舉例來說,虔誠的信徒的共同點:除了現時的時空外,他們將「來世」與「過去」等同視之。因此,古典作品中看不到「科技幻想」、也罕見「當代風土」。  

  十九世紀工業取代手工業,商品產量提升;資本流通促成大型企業,集資、信貸、跨國貿易,更多資本投入生產機具開發。經濟成長與工業需求,使「人」脫離君權與神權,「創造產值」成為個人的生活依據、社會的信仰核心。在這種背景,科幻才會出現,人創造新的神話視野-科技許諾在發展的軌跡,人將成為神,現世即樂園。對古人來說,現代人不論在交通、通訊、軍武,等同於「神/外星人」按:小說《魯賓遜漂流記》中,土著「星期五」與魯賓遜的互動即為一例。這也可以解釋,為何具有高科技的外星人,總是被描繪為醜陋、邪惡的侵略者;科技既為社會核心信仰,超出我們理解範疇的科技集團,自然如同異教神 

具高科技的外星人,不是很醜、行為原始、就是深具侵略性。其中的矛盾在於,
既然擁有比人類更高的科技,應意味著更高的社會發展,怎麼反而顯得低等?
  生物的自然遷徙只為生存,人類遷徙則意謂征服與資源掠奪(從這點看,人類其實與魔王軍沒什麼差別)。地域限制、科技尚未發展時,人類遷徙仍有局限。但遠洋船隻、測量與繪圖、道路修建、國家權力與資本集中,殖民擴張便準備上場了。此時的遷徙行為,空間不單只是佔有領土,而是佔據市場、勞動力、原物料等資源,國家疆域所界定的領土、國民,讓位於經濟擴張的地理觀   

  當殖民地探索與劃分完畢,人類的經濟地理也逼近飽和,科幻小說之父凡爾納(Jules Verne, 1828-1905)(見文末註)的《海底兩萬里》(Twenty Thousand Leagues Under the Seas, 1870)正熱銷滾滾。尼莫船長駕駛潛水艇「鸚鵡螺號」環遊海底世界。它的科幻精神不在領先時代創造潛水艇,而是想像新的殖民地理廣闊無垠的海底地理、便捷的交通註:本書發表於1869年,同年蘇伊士運河開通,書中則出現貫穿中亞、直通地中海的海底隧道、水產可仿造各種料理的口味。可稱之為食品工業的先驅、各項生活必需品的原料海底植物製成的衣料等。相似的文本結構也體現在兒童文化:哆啦ㄟ夢小叮噹的宇宙開拓、遠古拓荒、秘境探索,也有濃濃的殖民意味,只是小朋友還沒變成骯髒的大人。

日本製作之《海底兩萬哩》動畫,導演為新世紀騙錢之父庵野秀明!

  相對於時空跨度的提升,人類壽命就顯得太過短暫。如何提升人類壽命,並使自身與科技無縫接軌,是重要課題。機器人除了提升勞動力外,更是科技人重塑自我的第一代實驗品無限的壽命、可替換零件、直接植入技能與資訊但機器畢竟不能取代人本地位,人與機器必然走向對立,如《魔鬼終結者》。兩者最美好的和解在《變人》(Bicentennial Man, 2000)羅賓威廉斯飾演的機器人,逐步發展自己的情感,進而將自身改造為人類,最終與人類女子結婚,並與她一同死去。故事亮點不在彰顯人性,而是「機器」最終降伏於「人」的獨立性與精神。 

    一切機器人的原型始祖為瑪麗雪萊(Mary Shelley, 1797-1851)創造的《科學怪人》(Frankenstein)。他的後代
    子孫繼承始祖的攻擊性,或者很乾脆地融入人類社會。事實上,瑪麗雪萊筆下的科學怪人可比他
    的子孫有深度得多:他嚮往人類社會,卻因身為異類遭受攻擊;他求見造物主/科學家卻被當作
    失敗品。科學家違背生命倫理,創造無辜受難的生命,才是真正的邪惡。科技/倫理、天賦/社會、
    神/造物等多重對立,使這個文學形象歷久不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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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思考型機器人,只是人類成為「神」的小小實驗,但人的壽命並未就此提升。且龐大的資訊量,不可能用傳統方式吸收。也因此,科幻小說家與科幻電影很精準的抓住人類的進化脈絡-改造人。改造人在身體上加裝機械元件,藉以提升特定功能。當前已有人體改造技術,多為人體功能修復,如義肢、人工器官等。積極意義上的人體改造,應該殖入新功能,並賦予新任務如虎克船長與何鐵手的鐵鉤。《機械公敵》中威爾史密斯的機械義肢只是最粗淺的形式,尚停留在舊工業時代的器械思維。終極改造應如《攻殼機動隊》,肉身只是靈魂寄宿的衣服,隨時可以替換;靈魂/意識能在虛擬網路中交換訊息、自行備份或分割。此處的虛擬網路已非常接近「天堂」的描述:沒有時空限制,人與物只以精神體存在。

上圖出自默片《Safety Last》,也是
《雨果的冒險》(Hugo)致敬對象
  就現代意義的人體改造開端,可以用手錶舉例:手錶除了提供精確的時間外,也讓每個人的時間被劃分為最小的單位。舉例來說,「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」的農家生活,勞動與休閒全由主觀判斷。但當代的時間觀點「朝九晚五」,是在精確的工作時數下進行。也因此,每項工作、事物都有最微小的執行時間與截止期限,人對時間的感知,也被無限的切割按:時間切割的創傷與規範建立,在學校教育的上課與下課。鄉村風光、牧羊少年,所具有的吸引力,並不僅只於該風景的美麗,或者經濟收益,而是它還原人對時間的自主權。

  人體被改造為可直接輸入訊息,不用透過學習,是訊息爆炸所產生的白日夢。在此,訊息等同於「資訊」與「技術」-所有訊息都是中性的,它具有「精確」與「實用」兩項特色。智慧型手機正發揮這項功能的中介作用,在人體直接植入人體前,它是人類訊息傳遞的主要平台。但這項技術的譜系仍可往前推進:在「報紙」與「各類表格」中,具有相同作用。

圖片說明:沒有意義,純粹文章字太多,請素子少佐救援一下。
另一個原因是這張巴特內褲小偷圖,我一直很想找機會放


  「最中立」的報紙不作主觀評斷,盡量讓事物保有原本面貌。也因此,圖片對一篇新聞報導的重要性,就在於它還原了「現場」。各類表格則在訊息傳遞與訊息保留上,做出更為精密、準確的訊息建立:各類表額都是一項嚴密的身家調查,它以紙張、電腦做媒介,隱藏審問的侵略性,並將這些訊息良好保存。待「有用」之時,這些文件又將發揮作用,對填表者的現況掌握,成為有利的資訊源。

  報紙與表格改變人對資訊的認知方式,削減傳統訊息傳遞(口語、感性邏輯)的重要性。人的自我構成、社會評斷皆建立在無數條細則下的集體規章-如何成為一個「對現代社會有用(無害)的人」。除此之外,以表格與報紙式的訊息傳遞,使此類訊息被歸類為毫無危險性的無機資訊,受者只需接受而無須對其進行考察(註:無機資訊-不帶個人反思的訊息,如身高血型家族病史已未婚教育就業,新聞教科書使用手冊罰單法律)。反過來說,任何並訴求反思(有機)的訊息遭到壓迫;如「藝術」、「文學」、「哲學」、「公民意識」等等。有機訊息的非功利性在被視為無效與無產值,因此被排拒在外。我們亦可以透過此點來看看科幻電影與小說中的經典風景:高科技支撐建築的雄渾美學(超級都市、高塔),但個人感性的呈現則被抹除。 


    當「無機訊息」的邏輯推到極致,人的情感與DNA也將成為審查對象。至此,我們來到「反烏托邦」
    的領域了。《重裝任務》(Equilibrium, 2002)、《千鈞一髮》(Gattaca, 1997)是極出色的反烏托邦電影,
    可惜受到的關注不多。右圖為達達主義的拼貼畫(Collage)。達達主義察覺「無機訊息」霸佔人的思
    維,這些創作者便試圖破壞既有的美學規範,指出日常邏輯的荒謬性。拼貼畫使用在畫布上黏貼
    現成物(報紙書刊、相片、砂土、顏料等),毀壞現成物的邏輯,讓它們的「純外觀」構築新的美
    學客體。右圖為Kurt Schwitters所作(1920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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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無機訊息」排擠人的「感性邏輯」,科幻電影也藉此抓住「科技」與「人性」的對立:外星人享有高科技,但毫無情感個性。電影《ID4星際終結者》,科技相對原始的地球人之所以獲勝,除了高尚的情感,便透過小小的病毒,瓦解外星人嚴密的訊息系統。相同的隱喻亦出現在《駭客任務》,在機器人架構的「母體」中,尼歐與他的快樂夥伴,便是這個世界的病毒。反抗無機訊息,展現當代人的心理恐慌 
  
當濫用科技的外星人無端侵略地球,米國總統按照慣例登台演講,宣告人類的精神
與意志決不低頭,正義必勝!這根本不是科幻片,已經進入超現實主義的領域了

  「空間」、「時間」、「人體改造」,展現科技人征服無限的慾望。三者的交會處,「新人類」便誕生了—它們是科技之父(研發),同時也是科技之子(人體改造與思想改造)。「舊人類」爭議不休的「政治」、「宗教」、「民族」、「文化」、「哲學」、「藝術」等等曖昧模糊的領域,通通被打為阻礙科技人向前邁進的障礙。「新人」與「舊人」的衝突、「科技至上」與「人本精神」的衝突,創造出科幻電影最迷人的元素一方面是對未來的美好想像,另一方面處於舊時代的我們,仍保有疑慮的看待科技發展

  當「新人」與「舊人」的衝突跨越純技術領域,進入社會體制,「反烏托邦(Dystopia)」便準備現身-現代政治與科技聯手壓迫人們,科幻作品便脫離了類型文本,成為社會預言。李不才寫到這裡已經快往生了,反烏托邦就留待有再續,感謝收看。
  


◎科幻小說公推的創始人為凡爾納、美國詩人愛倫坡(Edgar Allan Poe, 1809-1849)、英國的瑪麗雪萊。愛倫坡的科幻作品多為短篇,且數量不多,內容旨在營造「驚異」,科技與反思全然缺席。瑪麗雪萊於1818寫下《科學怪人》,立下科幻經典母題:「人/神」與「人造生命/怪物」的對立。可惜她並未著力發展創作,使科幻奠基人的美譽歸於凡爾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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